我叫步林生,今年73岁,世世代代住在南北湖最最旮旯里的“里黄沙坞”。2018年,我们那里轮着拆迁,搬到外面来了,现在有个正式地名,叫“澉川社区”。新环境、新房子、新生活,月月有养老金打到银行卡上,讲澉浦话,确实“蛮窝心”1。一帮老弟兄,像林华啊,其标啊,经常聚在一起,吃吃茶,讲讲空头,说说“白嚼”2,说起黄沙坞那一句老话:“打煞松祥、抬出桂昌”。
这句老话发生在东洋人打进来辰光,照理说我们这班人都还呒不出生,不过事情与我的爷3,林华的嗲嗲4都有关系,从小听老人勿知讲了多少遍,所以晓得蛮详细的。
松祥、桂昌是堂弟兄。当年东洋人到黄沙坞来扫荡,松祥正在老闸口上,东洋人朝松祥开了一枪,松祥倒在地上。村里有人看到,跑到伊家里报告。桂昌正生病睏在床上,一听堂阿哥被东洋人打煞了,心里一急,死掉了。其实松祥呒不打煞,子弹从伊面孔左面打进去,右面穿出来,却把桂昌急煞了,所以落下了“打煞松祥、抬出桂昌”这句老话。听听是句笑话,但是当年黄沙坞老百姓吃东洋人的苦头你听了是笑不出来的。
黄沙坞三面是山,一面是海,东洋人打进来辰光,澉浦城里老百姓都逃到这里来避难。1944年,新四军从南江5过来打东洋人。我家的老房子比较大,前面靠路,出后门就是后山,进出、上山方便,新四军桂队长(大家叫他金胡子)和一些领导人就住在我家里。住在我家还有一个原因,我的公公6,也就是其标的嗲嗲步子香表面上是保长,其实暗地里为新四军通风报信。新四军同当地的村民相处得蛮好,互相帮助做生活,村民轮流到澉浦城里吃茶,帮助新四军打听消息。
那一天,南江有二只船开进黄沙坞,是同新四军装粮食来的。东洋人听到了风声,从澉浦、黄湾两个地方来了一批东洋人、和平军。他们进来的时候老百姓已经帮助新四军把粮食全部藏到了山上。东洋人找不到粮食,也没有抓到新四军,就抓了村坊上十几个年轻的男人严刑拷打。要他们交待藏粮食和新四军的地方。步子林被东洋人的枪托敲得满头满脑都是血也没有交待。南木山的汤福荣被东洋人用刺刀在身上、脸上、手臂上、眼角上捅了几个洞,全身是血也没有说出藏粮食和新四军的地方。我的父亲叫步桂成,那年他23岁,刚结婚,穿了一件舅舅送的白纺绸衬衫。东洋人说他是“支那兵”,被抓到海盐司令部重点拷问,上老虎凳、灌辣椒水、用蜡烛火烧背等,打得来勿像个人样了。后来虽然被保出来了,但落了一身毛病,没有几年就故世了。被东洋人打得最厉害的是林华的嗲嗲步云如,伊人生得高大,几个东洋兵一齐把伊揿在地上,往伊肚皮里灌水,再在上面压了一扇门板,压了一块石头磨子,还站了几个东洋人上去,逼伊说出藏粮食和新四军的地方。伊嘴巴里、鼻头的水象水龙头一样冲出来,步云如一直不说。后来被打得一点声音也呒不了,东洋人以为他死掉了。林华说,伊嗲嗲命大,东洋人走后,他醒过来从门板底下爬了出来。
据老人讲,那一次被东洋人毒打的村民还有步子万、汤福奎、步关荣、步菊新、步玉观等。这些都是目前能叫得出来,象步玉观现在还健在,已经九十多岁了,有几个人的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了。当时,所有的人都没有讲出军粮和新四军藏的地方。
当时村里很多人都藏在山上毛柴窠里,新四军出任务去了,只有桂队长带着四五个人与村民藏在一起。听说老百姓被抓去了,桂队长拿了几颗手榴弹冲下去要去拼命。被我堂伯伯步子龙等好几个人死死揿住,对他说:东洋人现在只是怀疑,你一冲下去全村人全部要被东洋人杀光的,桂队长总算没有冲下去。东洋人走后,新四军军医帮助村民看毛病,被枪打、刺刀捅伤的松祥、福荣新四军还专门从南江叫来医生给他们看病,保住了他们的命。
这桩事情已经过去75年了,看看当年吃东洋人的苦,再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,这真是没法比的。我写这篇东西,也算是个回忆对比吧!
黄沙坞村民 步林生
注解:
1 窝心:舒心。2 空头、白嚼:漫谈。3 爷 :父亲。
4 嗲嗲:祖父。5 南江:当地人对钱塘江南面的泛称。6公公:对祖父一辈人的称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