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不久,我回到老家,耐耐心心地整理了一下十几年未曾整理过的柴房间,发现了一根小扁担。虽然是布满了灰尘,但还能依稀看得出,在扁担内侧,有我用毛笔写的自己的名字,从而也勾起我心中的许多往事。
这根扁担是我母亲专门给我定制的。小巧玲珑、光滑铮亮。虽说是小扁担,但很结实,挑百来斤重的东西不在话下。就是在这根小扁担的帮助下,让我这双稚嫩的肩膀也为家庭生活挑起了担子。
俗话说:“妇女要顶半边天”,然而,澉浦的妇女却要顶整个天。因为在澉浦,男人大都去了外地工作(一般都是去了上海),挣钱寄回家来养家糊口。家里头里里外外、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由留在家里的妇女一肩挑起,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顶起家庭“整爿天”的妇女。
1958年,家乡成立人民公社,土地集体化了,大家都靠挣工分吃饭。母亲除了每天做好家务事外,主要精力就是去生产队劳动,挣工分。尽管她粗活细活样样能干,挣的工分也是最高的,但是一个人劳动,六个人吃饭,辛苦了一年,到头来还经常要退支五、六十元,那时的五、六十元可不是个小数字。父亲赚钱不多,所以全家人的生活非常吃紧。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,我这个家中的长女,就只好尽力地帮助母亲挣起工分来。
我本来就长得瘦小,用大扁担挑东西,前后二手够不到,所以母亲专门为我准备了这根小扁担。
以前的读书,没有现在那么重视,除了在校时间外,每天一放晚学就要去割羊草。星期天和寒暑假那些整块的时间,都要去生产队劳动,帮助挣工分。我累死累活做一天,才得3分。全劳力最高得7分,我们小孩子是半劳力,得3分还算是多的。然而,我们东风四队(现在的镇中村四组),到年底算出来,一个劳动日为七角,在当地还算是高的,所以我做一天最多不过拿二角钱。尽管少得可怜,但我还是心甘情愿地干着。
让我记忆最深的是“双抢”期间的劳动,那是个最让人难熬的时期,酷热的太阳真把我给烤个半死。
所谓“双抢”,就是抢收抢种,早稻收起,晚稻种下。也就是说:收起的要挑回来,新种的要挑出去。我们队大半的水田都远在西门外,当时又没有什么车子,送厩肥到田头,收稻谷、柴草回家,靠的都是一双肩膀,挑出去又挑进来。我为了挣工分,那顾得炎热,上午在生产队干活结束,就操起我那根小扁担,帮助把分得的稻柴挑回家去。
我家住在东大街的东头,城门洞的附近。从西门外到我们家,一定要经过长长的西门和东门二条街道。中午时分,我们各自挑着一担稻柴回家去,只一会儿,小扁担就把肩膀压得疼痛难忍,只好不停地转换着双肩,可是这根本就不顶用。而那个热就更别提了,火辣辣的太阳正当头,三、四十度的高温,应该是躲在家里,用扇子扇着凉风,才会舒服一点。可那时,我挑着与我差不多高的二头稻柴,就象是二堵墙堵在了中间,整个人吹不到一丝点风儿。不一会儿,浑身上下就被汗水浸了个湿透,头上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淌,眼睛都睁不开了。挑到西城门,进到城门洞里,总会感到特别地清凉。这时,我们一定会放下担子,坐在两边的条石凳上稍微休息一会儿,那真是感到了无比的享受。但路还得走,柴还得挑,在母亲的催促下,我只能咬着牙继续赶路。走在街道上,脚底下踩的是滚烫的石板路,整个人更是像掉进了蒸笼一样,闷热得气都喘不过来。
白天太热,人们经常挑夜里干活。可是,深更半夜、黑咕咙咚的,常常会把我吓个半死。
那时,生产队挑厩肥到田间经常采用包干制。就是把猪羊灰从畜舍间里挑出来,用秤秤好份量,500斤左右放成一堆,定好工分,挑一推就得多少工分。为了赶凉,我和母亲半夜里就起来挑灰了。夜,万籁俱寂,静得吓人;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,只有月光投下的各种幽灵般的黑影,更是吓人。我们来到灰堆边,挑准了一堆多一点的猪羊灰,就动起工来。我们把厩肥装在“土笪(da)”里,拿起小扁担正要起步的时候,突然从东门城头上传来几声“呜啊呜啊”的声音,像是婴儿的啼哭声,更像是传说中的鬼哭狼嚎声。我被吓呆了,不自由自主地向城门望去,黑洞洞的城门洞上面,那棵枝叶繁茂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,像个巨人一样耸立在夜色里,那声音就是从树上发出来的,而且还在断断续续地、时不时地啼叫着。母亲也胆怯地对我说:“幸亏今天是挑灰出西门的,要不然准会吓退逃兵的。”说完,她挑起担子就向西城门走去。我不敢落下,赶紧跟上。离东城门越来越远了,那叫声也渐渐远了,我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我的小扁担不但帮我挣了工分,还帮我干了许多家务活。最遭罪的还是每天的挑水,可把我累个半死。
以前没有自来水,吃的是井水。那个时候,水井非常少。我们“朱官庙弄”里的十多户人家,就靠弄口的一口水井。每天早晨,我都要用我的小扁担去弄口挑水。满桶挑不动,就挑两个半桶。风雨无阻,不能偷懒,毕竟这是每天三餐都要吃的。我家人口多,所以每天都得挑。碰到干旱,弄口的水井不够用了,就要到较远的地方去挑。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“衙门底(基)”,那是东大街上“东往头”和“西往头”的分界地,是一个空旷的场地,也不知道为什么叫它“衙门底”。后来那儿又叫“东门广场”,意思就很明确了,是我们东门中段的一个广场,经常在那里开个大会,放个电影什么的。就在广场北端有一口大水井,那是解放军进驻澉浦时开挖的,很大很大,二、三个吊桶一起打水,也不会碰撞。井里的水很清很清,总也打不干。所以,尽管路程远一点,肩膀痛一点,但也情愿到那里去挑水吃。
除了上面所说的,小扁担还跟我一起,去城外挑过青草,到山上挑过毛柴,买化肥时挑过化肥,造房子时挑过石块……就这样,这小扁担跟着我一干就是十几年。后来,有了劳动车,小扁担不用再放在肩膀上了。母亲在前面拉车,我就跟在后面,用我的小扁担撑在劳动车上帮助使力。人是舒服多了,但还得日晒雨淋,来回奔跑。后来,劳动车也不用了,干脆用上了拖拉机,劳动效力成倍提高,劳动力也解放了许多。再后来,翻土有拖拉机,下种有播种机,施肥、除虫有喷雾机,还有收割机,脱粒机,碾米机……农民们再也不用拼死拼活地干那些体力活了。再后来,自来水装到了我们村,水也不用挑了,要用水时,只需轻松地一拧水龙头,清甜的自来水就哗哗地流出。这时,我的小扁担才正式退休,被我放进了柴房间。
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,到初中、高中,再加上文革三年,这小扁担紧紧跟了我十一年。那时候人在学校读书,心却在想回家里干哪些活!看看现在的是孩子,吃不愁,穿无忧,尽情尽兴地玩耍,一心一意地读书,再也不必为生活而受尽煎熬。我们村里人家都致富了,生活越过越火红了。想到这一切,我心中对新中国的无比热爱总会油然而生。
今年是我们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,我深深地体会到:是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,带领着勤劳的中国人民,不折不挠,艰苦奋斗了七十年,各行各业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。特别是近四十年来,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,我国的综合国力不断提升,经济快速发展。我们的祖国已经摘掉了一穷二白的帽子,走在了世界强国的行列,又昂首阔步地向小康社会奔去。然而,我这根小扁担是舍不得丢掉的,因为它是我们当年艰苦生活的见证。喝水不忘挖井人!我们要永远懂得感恩,感谢我们伟大的祖国,感谢伟大的中国共产党!
作者对家乡的爱还体现在她娴熟的画笔中,这是她的画作《湖畔农家乐》(左)和《民宅照水》(右)
·张仁英·